如今的時間，比起過去的日子快上許多，所以很多事，都需要讓子彈多飛一會。
去年初發現自己原來長年有鼻竇炎卻不自知，隨著 Covid19 疫情爆發，原本安排的手術從三月推遲到年中，等到六月手術終於結束後，相隔二個月，決定和山伴糖牛與單攻王篤易走一趟奇萊東稜，也是我第一個百岳四大障礙。
依稀記得旅程結束後有段時間，每次有人問我奇萊東稜的感覺如何？
我都只有一句話：no mercy.
no mercy
no mercy
no mercy
no mercy
▲邁向東稜第一座：奇萊北峰
▲磐石山三角點前最後一段爬升
稜線女妖的召喚
文／沈騏
太久沒上山，加上跟兩個好友一起上山，同時還是第一次挑戰四大障礙，再加上因為之後要拍一部跟山有關的紀錄片，所以這次行程還可順便取景收集素材，內心的雀躍可想而知。
我們自認雄壯威武，天天走好走滿是種中年大叔不能輸的情懷，行程當然就排五天。從晚上九點半開始，今晚，我想來點清粥小菜開個胃，就簡單從滑雪山莊到成功山屋搭營混過一晚。
然後，我們就落後了。
這一切其實有個合情合理的解釋，就是，我們沒想過夜晚的小奇萊，景色竟然如此迷人。
當我們一站上稜線，抬頭就望見澄黃飽滿的月亮，在晴朗夜空中分豪不差地落在奇萊北峰山頂上。剛剛好的月色灑落了整片山頭，勾勒出從北峰綿延到屏風山整條中央山脈稜線。而在路徑下方不遠處，也許是水鹿或山羌，樹梢裡不時閃爍出寶石般的光芒視線。這一切，讓原本計劃九十分鐘可達的黑水塘山屋行程，最後竟走了二個半小時。
晚上十一點，我們終於擺脫稜線女妖的誘惑抵達黑水塘山屋，沒太多掙扎三人就決定今晚夜宿屢屢經過卻未曾駐足的黑水塘山屋，只是沒想到此山屋有二大特色：
一、山屋後方有滿滿山友到處亂撇的大便佐四季盛開小白花。
二、山屋裡有隻肥美鼠王，整夜對我們的背包發起無差別攻擊。
這一切，就是東稜的開始。
▲小奇萊稜線眺望奇萊北峰。
▲黑水塘山屋
給新手的第一門課：千萬記住，愈是緊繃的行程，當行程一落後，很容易產生持續滾動式的落後。
意思是從落後的那一刻起，接下來所有預定的行程落後的機率會非常高。此時你該做的，是重新思考原先計劃的營地，還有更重要的，水源，是否會受影響，並且一定要有備案。只是當時的我們，就是對自己有如此的自信。明天，我們一定能把落後的行程追回來！這不就是大叔的堅持？
▲成功一號堡
我的腳快到你看不到
奇萊東稜一般認為是從奇萊北峰三角點正式展開，沿著中央山脈向東沿伸的支脈不斷挺進，最後下到中橫公路 173K 的岳王亭為終點。全程 56 公里大抵就是偶爾鑽個箭竹林，有時撥個芒草海，彈掉些嗜血的螞蝗，偶爾拋棄一下同伴，偶爾被同伴拋棄，差不多到雙方快翻臉時就到終點了，其實沒什麼。
▲因地型原因，奇萊北峰經常可見一邊風和日麗，一邊漫天白牆。
而說來奇妙，奇萊主北我和糖牛二年前就走過，甚至更久前我就已上過北峰，但 D1 清晨當我們從黑水塘山屋出發，經過成功山屋踏進無盡上攀的地獄之門後，站在奇萊主北叉路前，我們兩人一直認為：僅管目標是上北峰，但往主峰方向過去比較輕鬆！
記憶真是個不可靠的傢伙。
主峰的路不但沒有比較輕鬆，而且多了幾乎快一倍距離，而更沒想到的，是才第一天就出事。過主北叉路沒多久會遇到接連數段約 50 度的上坡，在其中一段上坡時，我抬起右腳踩在一顆巨大扁平的石頭上，只是我腳才一壓上石面，旁邊一顆巨石突然向後脫出往後滑落！我本能轉身想警告後方壓隊的糖牛，只是沒想到他跟我跟很近！
「欸！」
我一聲大叫，接著就看著落石朝糖牛奔去。
就像書上常看到的，人在危急的時候感官會被放大。後來回想事發前後雖然不過才二、三秒的時間，但當時的每個瞬間都看得明明白白。當落石滑向糖牛時他也發現了，但他根本沒時間反應，就只能低頭望著落石擊向他雙腳，接著他整個人向前撲倒側翻摔落，而這整件事最荒謬的，是我們兩人一上一下，能做的，竟然都只是眼睜睜看著可怕的劇情在眼前發生！
最先上去的篤易才剛架好 GoPro 要拍攝我們上陡坡的素材，鏡頭就完整記錄下當落石滑脫後，糖牛消失在遠方的畫面。不幸中的大幸是因為他是往前翻，所以人只是側摔在地。如果是往後方滾落，近 50 度的碎石坡，結果根本無法想像…。（影像：糖牛上坡遇落石滑落）
給新手們的第二堂課：上下碎石坡時，務必與前後方隊友保持距離，而添購一頂帥氣的岩盔，一定可以讓你走得更遠。
但話說回來，這跟本章標題「我的腳快到你看不到」有何關係？我們後來才知道，第一天真的不過是熱身，接下來才是主菜。
▲往盤石山路上的青蛙石
▲登頂立霧主山前，後方為帕托魯山。
▲廣寒宮營地前一片極瘦稜
第四天上午在過了極美的廣寒宮營地，我們三人踏上立霧主山山頂，也預告著行程已步入尾聲，只是沒想到，D1 發生的意外又再上演。
離開立霧主山後會先面臨一連串橫渡與下切，當中一段有顆巨岩要踩蹲坐姿，先找到下方腳點後再下降，接著就是一路約 6-8 公尺的 50 度下坡，一直到坡底後左彎續行。這次我走先鋒，第二位是單攻王篤易，壓隊依然是糖牛。因為是比較麻煩的地形，下切後我在轉彎處等待隊友。沒一會篤易的身影出現在眼前，但就在他快到坡底時，在他身後我看不見的上方巨岩處突然傳來一聲：
「欸！欸！！！」
登山到現在，只要聽到這個聲音本能就知道出事了。篤易聽到後立刻回頭，因為除了糖牛，風險第二大的就是在下面的他！我看著篤易剛回頭，下一秒整個人就被 90 公斤翻滾的糖牛撞飛，兩人就這麼從我眼前往下滾落！
糖牛基本是 360 度亂滾，原先掛在他背包外的營柱到處亂噴，一直到他下墜過程中左手無意間被一根樹木卡住後身體才側向倒地。篤易因為吃了糖牛一撞跌落下方更深處。據他事後回憶，他一聽到糖牛大叫，回頭後本能地抬起手想去接他，但手才剛抬起來，下一秒糖牛一腳就踹到他臉，接著就向後滾落。幸運的是陡坡下方是一片草叢而非斷崖，因此儘管糖牛滾了 6 米，但當他驚魂稍定，起身之後只有手臂多處擦傷，而被踹飛的篤易是損失了一副太陽眼鏡，換來一記飛踢後的右眼瘀青。
我們三人都是拍片的，關於喜劇有這麼句話：「人生，近看是悲劇；遠看，是喜劇」。當確定二人都無事後，不知是否因為剛才的飛踢墜落發生得太快太突然，我們三人沒有原因地竟然止不住地笑著聊了十分鐘！
▲糖牛手臂的擦傷與阻止他繼續墜落的樹木
▲巨岩與糖牛篤易摔落的陡坡
▲驚嚇後克制不住的笑，同時拾起四處飛散的營柱。從照片看坡度應該接近 60 度。
而想當然爾，既然被稱為四大障礙，東稜，是沒有那麼輕易會放過我們的。下集沈騏將講述後半段旅程遇到的另一個「意外」。
※延伸閱讀：NO MERCY的奇萊東稜，一段從青銅聖鬥士轉白銀的旅程（下）
本文作者－沈騏
英國艾塞克斯電影研究所畢業，現職是電影、記錄片與廣告導演，春光映畫有限公司主理人。
八年前第一次上山就淒風苦雨，從此就愛上山（咦？）。討厭不斷重覆的事，所以總要在重覆的事物裡找出新意，比如從南湖主峰直接下切碎石坡下山…。總的來說，是個被山林擔誤的導演。
喔，對了，他最近拍了一部跟山有關的記錄片，片名可能叫《上山的人》，雖然更想取名為《山又二分之一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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