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開位在仁愛圓環的明星御用髮廊大門,迎接我的是店內招牌髮型設計師:Ivy,一身勁黑的她,留一頭率性俐落的長直髮,絲毫看不出眼前這位髮型師的體內流著戶外人的血液,更曾登頂數十座百岳。
我被帶到髮廊二樓的神祕「VIP 室」,Ivy 殷切的招呼我坐下,還送上髮廊自豪的「紅茶」,她笑說這在其他髮廊可是喝不到的,然後有點不太自在的看著我,我問她是否會緊張?「當然阿,我剪頭髮幾十年,第一次因為爬山而被採訪」她不好意思的說,我笑笑地問她,那妳從什麼時候開始爬山的?
▲Ivy 平時工作的樣子
身體給的信號
每個人走入山林的契機都不甚相同,但相信有滿大一部份的人是想要讓自己更健康而穿上登山鞋,走上一條條步道與林道。
從事美髮業的 Ivy,年輕時幾乎夜夜笙歌、飲酒作樂,「我那時候不誇張,真的就是錢櫃、夜店、錢櫃、夜店這樣跑,然後喝得爛醉,隔天再宿醉上班」,結果健壯的身體長時間下來不堪負荷,Ivy 突然就倒下了,「我的肝出問題,前前後後住了好幾次院,也因為這樣我才知道身體健康的重要性」。
於是,Ivy 把抽了 20 幾年的菸戒掉,開始試著運動,從軟性的瑜珈到激烈的跑步、游泳,她都試過,可是卻始終覺得這些運動都是為了做而做,不是因為真正喜歡而做,在一次機緣下,她決定挑戰台北知名郊山-象山,「你知道我第一次爬象山連六巨石都到不了嗎?現在想起來真的覺得很好笑,那時候怎麼會這麼累,到底在累幾點的」Ivy 笑著回顧她的登山之初,後來她再試著挑戰一次象山,這回不僅到了六巨石,還直接連走九五峰,雖然還是很累,但是這回經歷卻就此改變她的今後人生,「那天的台北霧霾很嚴重,但是夕陽照在霧濛濛的台北好美,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爬山的禮物。」
後來 Ivy 跑到了合歡主峰,拿下人生第一座百岳,她記得很清楚,山頂上一個大哥問她是不是第一次爬百岳,她說對,大哥笑著對她說「恭喜妳,妳的世界要開始不一樣了」,Ivy 望著雲海,渾身起了雞皮疙瘩,她相信大哥說的話,今後人生將有全新的目標。
▲Ivy 笑說自己已經去象山超過 100 次,但怎樣都不會膩。
因為山所以我存在
就如那位大哥說的,Ivy 從此開始與山結下不解之緣,「我只要放假就一定會去山上,郊山大山都好,只要到山裡面我就覺得自己是真實存在的」,我不太理解她口中的存在是什麼意思,於是請 Ivy 進一步解釋,「像我做髮型做 30 年了,雖然我的職業已經算是相對有成就感,畢竟每一顆頭都不一樣,我可以根據不同人設計不同髮型,但是做久了難免會有倦怠,也不太容易有興奮的感覺。可是爬山不一樣,只要到山上我就覺得自己又有了存在的意義,我可以真實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步、每一口呼吸,那種累得要死的感覺,還有大家互相打氣溫暖的感覺。」
在山上,好的、壞的都會發生,Ivy 認真想了一下,她說好的事情太多了,但有一件事情讓她很是震撼,「我去過加里山好多次,那一次我們到了山頂,我幫一個陌生男生拍照,結果沒過多久就聽到有人呼救,身邊很多人都跑下去幫忙,我跟朋友想說有那麼多人過去我們就不要去添亂了,結果當我們準備下山,才往下走 200 公尺左右,我就看到那個我剛剛幫忙拍照的男生蹲坐在一個人身旁,那個人躺著,臉上蓋著毛巾,我朋友問他這個人怎麼了,他說他剛剛過世了。你知道當下我有多震驚,我可以體會那個男生的心情,好朋友一起爬山卻遇到這種事,那也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山難。」
Ivy 感嘆地說現在山難太多,沒有親眼看到都會覺得這種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,但她沒有因此畏懼山,而是以尊敬、尊重的心情面對山林,同時她還找到屬於她的方式,回饋給山間的原始住民。
拿著文具剪刀剪頭髮
Ivy 的一位新加坡客人,總會專程飛來台北找她剪頭髮,當她知道 Ivy 有在爬山後就請 Ivy 帶她一起去,於是 Ivy 帶她去了大禮大同部落,落腳於位在大同部落的張家莊民宿。民宿的阿姨是一位太魯閣族姐姐,與 Ivy 閒談之際,Ivy 提到自己的職業是髮型師,她眼睛睜得老大,興奮的問 Ivy 能不能幫她剪頭髮,Ivy 一開始面有難色的說她什麼工具都沒帶可能不太方便,只見阿姨迅速拿出一把平常剪紙用的剪刀,說這很利,可以用這把剪,Ivy 看著阿姨如此期待的眼神,她承諾明天爬完山回來再幫她剪。
隔天回到民宿,阿姨開心的迎接 Ivy,自備了雨衣、板凳,遞給 Ivy 那把文具剪刀,「其實那把剪刀滿不利的,幸好我功力深厚,只要有剪刀都可以剪」Ivy 笑笑的補充。剪完後,Ivy 還幫她綁了一頭辮子,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,那開心的樣子讓 Ivy 突然間像被電到一樣,「我真的不知道她會這麼開心,我只是用她給我的剪刀幫她簡單修一下頭髮而已,對我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,可是對她來說卻很難得一樣」,連阿姨的先生都不斷誇獎老婆變得好漂亮,兩人一直打情罵俏長達一個小時。
看著民宿阿姨夫妻的互動,Ivy 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所謂純粹的喜悅,她說她的開心程度絕對不少於民宿阿姨,也因此讓她埋下之後要繼續上山幫部落居民剪頭髮的念頭。
回到都市,Ivy 的朋友問她「他們難道沒有經濟能力下山剪頭髮嗎?」,Ivy 解釋,這些部落地處偏遠,上山往往需要動輒 2-3 小時,下山也是,這一來一往就半天過去,可是家裡還有小孩要顧,民宿也不能沒有人看管,所以當地居民往往捨不得花費這些時間下山剪頭髮。
部落裡的那些人那些事
隔年再到大禮大同部落,Ivy 這回先到另一間民宿「達道的家」,接待的是老闆娘阿美,Ivy 在替她剪頭髮的時候聽到了讓她也不禁鼻酸的故事,「老闆娘阿美的先生當時住院,她說民宿是公公留下來的,她有經營民宿的責任,可是同時還要照顧小孩,卻只剩自己一個人上山、下山,當她一個人從山下走回民宿時,她很難過的想『怎麼只剩我一個人走這條路』」。
在部落裡,Ivy 看到的是最無私最純真的人們,可是他們受限於生活的環境,連最基本的剪頭髮這件事都難以輕鬆獲得。Ivy 第二年到大禮大同部落,張家莊的阿姨看到她,開心的直說「妳終於來了」,雖然讓 Ivy 感受到被需要的溫暖,還有被記得的感動,可是也讓她感到些許悲傷。
「我看到一個鋤草大哥很辛苦的工作,我就問他要不要剪頭髮」Ivy 隨即又說起另一段故事,「他很驚訝的指著自己問『我嗎?』我說對,他才露出喜悅的表情說好」,這位鋤草大哥本來是做工的,從小沒讀過什麼書,年紀輕輕就跟著長輩去礦坑工作,後來在一個隧道工程中因為包商沒有替他們做好安全防護措施,導致他的耳膜因為爆炸聲而受損,後來部落的人都笑稱他是聾子,「我覺得他很可憐,因為他感覺沒什麼自信,可是當年受到這種傷害,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求償,也沒有這樣的意識,只能默默的接受」。替他剪完頭髮後,鋤草大哥看著鏡中自己清爽的模樣,開心的對 Ivy 說謝謝,那一瞬間,Ivy 好像又看到了他重拾自信的眼神。
對 Ivy 而言,剪頭髮是她再擅長不過的事,她從未想過會在山上幫別人剪頭髮,而且分毫未收,「張家莊阿姨有說要幫我住宿打折,但我說不用,因為這是兩件事,我願意幫妳剪頭髮那是我的決定,我並不是想要換取什麼利益而做這件事」Ivy 慎重的這麼說。沒想到一剪就是三年,Ivy 默默立下目標,希望未來每年寒暑假都能上去部落幫大家剪頭髮,也希望有更多人加入她的行列。
她說她最開心的時候,就是聽到民宿老闆娘阿美自豪的對別人說「這是我的台北髮型師朋友 Ivy」。
▲達道的家老闆娘阿美與身體已經康復的老闆
圖/Ivy