臺灣山林很美,但能在對的時間、對的地點,捕捉到其中之美,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。不僅僅是山高路遠、路途險峻,還得老天賞臉,甚至是一點運氣,才有辦法拍到讓人讚嘆的山林美景。
或許你曾見過這位山莊管理員,他叫徐偉哲,目前在東埔山莊服務。平時的工作是處理山莊大小庶務、接待遊客;休假時,則立刻拿起相機,往深不可知的山林前去,只求拍到心滿意足的照片。他的照片在社群媒體中獲得大量讚許,許多照片更是讓人好奇,到底怎麼拍到的?
以下我們將透過徐偉哲所拍下的一張張照片,與大家一起深入臺灣深山,同時探索山林攝影的玄妙。
為了山林,進入山林
「拍攝風景,最終都會期望能深入一些無人跡的荒野進行拍照紀錄。熟悉在水泥叢林間生活的大部分人,很難想像在中央山脈的中央核心地區,有著一塊谷地,蘊含著溪流,高爾夫球場的草皮。夏季晨光裡遊走在其中的隊友,就成為這塊谷地最佳的襯托。」–徐偉哲
臺灣的深山對於徐偉哲來說,曾是陌生的。直到他受到啟發,才有了進入山林的機會。徐偉哲指著這張攝於嘆息灣的照片說道:「我大學讀的是休閒管理,在大三時曾到彰化縣農會東勢林場實習。那時遇到一位大哥,他的興趣是騎單車、攝影,時常跟我們分享他的單車經歷與攝影作品。在我們這群實習生離開林場前,他鼓勵我們可以去臺灣各個鄉鎮、山區走走,拓展視野。」
因為這位大哥的一席話,徐偉哲決定試試看。他仿效那位大哥,買了一台單車、一台單眼相機,踏上旅程。就在一次的單車之行,他意外被臺灣山林深深吸引:「那次我從合歡山下大禹嶺,看到畢祿山稜脈的冷杉林,我的思緒瞬間被吸引到其中。心中興起了到山裡面拍照的念頭。」
山裡的魔幻時刻
「如同以往一樣,我在觀霧山莊服務的三年之間,遠處聖稜線不知變換過幾次白龍。大霸尖山的位置與高度,要再次染上白雪十分難得,而我就在一次次工作中錯過。就在今年我離開觀霧到東埔山莊工作,如此湊巧,剛好休假三天就搭上這樣的下雪時機,我當機立斷決定返回觀霧獨自趕到中霸坪拍攝。遇見這樣當晚的魔幻時刻,拍照時間僅是短暫半個鐘頭,心願已了。」–徐偉哲
有了在林場的工作經驗,加上對臺灣山林深感興趣,徐偉哲大學畢業後,來到武陵農場服務。在武陵農場工作期間,他像著了魔一樣四處爬山、拍照,就算當時薪水低,他也甘之如飴。徐偉哲笑了笑,描述當時的心境:「當時薪水只有兩萬多元,好在包吃包住,水電網路都不用錢,等於省下很多開銷。而且因為住山上,有很多機會可以拍照。」
剛出社會的他,為了興趣,可以勉強接受低薪。但久而久之,他發現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,畢竟生活有各種開銷,以及添購「裝備」也是很花錢的。「鏡頭與機身 10 萬起跳,靠那微薄的薪水,我真的是養不起相機啦!所以我後來就離開了武陵,去了觀霧山莊。」
觀霧山莊的薪水較高,但徐偉哲做了一陣子又產生了離職的念頭。他解釋:「那時是覺得自己興趣還是在於登山拍照,所以就跟公司提離職,改兼職,同時有在外面的登山團接嚮導工作。」辭去正職工作,徐偉哲有更多機會可以進入山林,目睹更多山裡的魔幻時刻。然而現實的壓力,又再次向他襲來,這回,他體悟到何謂生存與生活的平衡。
生存
「我看到前輩崔祖錫的一張照片,深深被吸引。日出版本的雪山主峰南壁,金色的山壁有如龍脊;矗立於山壁上的圓柏枯木,有如龍鬚。最後一趟拍攝雪山主峰南壁,我獨自一人在無人跡的森林裡待了 5 天,每天經歷下雨、下冰霰、下雪的循環,為的就是等待雲開霧散的那個畫面。這次的拍攝,讓我疑似得了戰壕足,連走路都有困難,也算是人生難得的經驗。」–徐偉哲
同時兼兩份工,雖然看似自由,但徐偉哲很快就體認到工作不穩定帶來的負面影響。「山莊兼職的薪水算是穩定,但是登山嚮導工作相當不穩定,有可能因為客人取消、天氣因素,工作就沒了,連帶影響到我當月的收入,所以我決定回到正職工作。」徐偉哲沒有回去觀霧山莊,而來到東埔山莊。
為了生存,徐偉哲忍痛放棄相對自由的兼職人生。但說來矛盾,他在山裡攝影時,與生存背道而馳。像是本段開頭的那張照片,是他數次來回雪山而拍下的。在那天寒地凍的無人之境,生存並不容易。但對當下的他來說,有與生存同樣重要的事等待他完成。
「為了拍到崔祖錫前輩照片中的畫面,我要在最冷的時候、最可能下雪的時候上山。我一個人從苗栗頭份搭車到環山部落,從志嘉陽大山上去,再接到雪山南峰紮營,就為了拍到覆雪的雪山主峰南壁。這樣的行程,我跑了 4 次。每一次雙腳都黑指甲,然後脫落、復原,接著我再上山。」
光聽就痛,徐偉哲苦笑說他已經做了各種預防措施,但因為重裝,腳趾不免會受傷。最後一次上雪山南峰,他一人待在營地 5 天。他說,那 5 天,各種情緒反覆出現,而他能做的,只有等待。「若說心情,大概就是驚喜、無奈、孤寂,這些情緒反覆出現吧!驚喜在於終於等到下雪,但雪又被接著的大雨沖掉,所以很無奈。而一個人獨處在荒郊野外 5 天,說真的,還滿孤寂的。而且會怕家人擔心,畢竟平地都冷得不得了了,何況高山上,他們一定會替我擔心。」
被問到這樣的經驗值不值得,徐偉哲大笑了幾聲,堅定地說:「當然不值得!因為我沒拍到最理想的照片。」儘管跑了 4 趟,賠上了健康,但最終成果與他預期的樣子,仍有落差。他淡淡地回應:「不過這就是經驗嘛!總是要體驗過,才會知道。前輩都是這樣過來的啊!」
未知
「前一晚夜間,終於在狂風與前輩的吼聲下,於品田山頂紮營完畢。隔日,隨之而來就是等待日落拍攝照片。這個季節與月份,日落位置正好位於慕特勒步山與雪山北峰之間,形成如鑽戒般耀眼的日落。在這樣的冬季拿出快兩公斤的 70-200 f2.8 鏡頭實在奢侈,但我想一生也沒幾次可以在這樣代表性的稜線上紮營拍照。夢想會延續,我知道未來我確實會走完整段聖稜線,在這樣下雪的季節。」–徐偉哲
上山拍了無數照片,「未知」二字,是徐偉哲無時無刻都在經歷的。「我不知道這次上山會拍到什麼照片,當然我會有所預期,但預期的會跟我實際拍到的一樣嗎?不太可能。而且山上環境、天氣多變,在這麼一個充滿變化的環境,未知才是正常。」
剛開始接觸山林攝影,他曾想過要透過自己的鏡頭,與社會對話。無論是山裡的一草一木,或是各種平常難以見到的動物,在他的相片中,所要傳遞的,不僅僅是稀有、美好,更重要的是珍惜。身處未知的環境,他看過許多人為了對抗未知,而刻意做出有違大自然的舉動,只為拍到幾張照片。他譴責這樣的行為,他想透過他的照片告訴大家,真正的好照片,就是擁抱未知,珍惜當下。
「預想未知、感受未知、驗證未知,這是我這幾年拍照的心得。攝影的意義,就在於這三句話。拍久了,自然就會明白。」
一張照片的背後,說的是一段說不完的故事。徐偉哲的照片,深刻又細膩地捕捉臺灣山林的魔幻時刻。透過他的照片,我們彷彿歷經一場心靈洗禮。感謝他讓我們有機會看到不可思議的每一瞬。好照片,永遠值得被看見。
照片來源:徐偉哲
「雪季的聖稜線是岳界中的一段季節性經典景色路線,在這樣經典路線的山腳下工作,每每武陵地區傳出降雪,內心總是想著各種畫面,仍無法確切描述現場親臨的感動。我和劉思沂前輩在傍晚時刻終於到達品田前鋒的山頂,面對品田山主峰聳立於前,那時零下的氣溫搭配美麗的日落景色讓人覺得孤寂而危險。」–徐偉哲
「與前輩暫時分開,我獨自前往池有山山頂,想要藉由視野先行眺望聖稜線的雪況。就在池有山登山口鐵杉廉幕間,石瀑舞台上,宛如主角的長鬃山羊慵懶的沐浴在陽光下,周遭還片舖白雪。當下我很驚喜,壓低身姿,跪在雪地上接近,以求獲得這樣不可求的畫面。」–徐偉哲
「登山多年,我曾多次被友人挖苦:你竟然沒拍過黃喉貂,他自己可是遇到不想再遇到。這種號稱黃色小閃電的動物,多次在我眼前經過,縱然我已經把長鏡頭佩掛在登山包腰帶上,仍然來不及捕捉其身影。去年十月,我到東埔山莊上班第一週,這個小傢伙就在附近出沒,遇見人也不害怕。也就當時,我趕緊回宿舍拿起長焦鏡頭,對這個自在的小傢伙好好的拍攝一番。拍攝不在多,貴在精,也就是如此吧?」–徐偉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