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然攝影師、同時也是登山愛好者的劉思沂,與李海明、呂函怡、林泰瑋共四人,於今年 7 月底從台灣出發,目標是海拔高度 7,027 公尺的斯潘蒂克峰 (Spantik)。位於喀拉崑崙山脈南側、印度河源流秋口龍馬冰河 (Chogholungma) 最深處,擁有無敵展望。儘管國際上名氣響亮,在台灣卻罕有人聽聞。
這是台灣登山隊首次對此山區進行探索。
雖已跨出第一步,四人此行能不能順利成功,決定權不在他們身上。
「爬山本來就有太多變數,高度適應也好,氣候適應也好,甚至可能讓人喪命的裂隙也好,只要一個環節出了問題,不要說沒辦法登頂,能否平安歸來都可能是問題。」在採訪一開始,劉思沂就如此說道。
費足全力才能邁出的第一步
打開 Google Earth,可以看到全世界各地的衛星圖,更可以透過立體的影像,判斷山脈走向、陡勢。然而,當輸入 Spantik,映入眼簾的是:一片空白。
「本來我們鎖定要爬的是另一座山,但因為遲遲沒有收到攀登許可,故而轉往挑戰斯潘蒂克峰。出發前,我們積極的做功課,沒想到網路上關於這座山的攀登資料不多,而且竟然連 Google Earth 都看不到這座山的走勢,只有一片雪白。」劉思沂解釋。
沒有 Google Earth 的資料,劉思沂難以判斷與規劃行進路線,他與同伴們只能不斷收集其他人攀登的照片,搭配等高線圖,一張張比對,試圖勾勒出路線。「我們詢問登山公司,他們也不是很積極提供相關攀登資料。」劉思沂與一行友人開始準備斯潘蒂克峰攀登大概是在今年四月,他們預計七月出發,八月期間攀登。然而光是路線規劃,就在出發前給了他們一計悶擊,劉思沂苦笑說:「只能參考網路上一些過往攀登者的零星資料,並盡可能多帶攀登器材,以應付各種可能狀況。」
劉思沂一行人之所以需要如此認真研究路線,一部分原因在於他們決定不聘請高山嚮導 (guide) 與高山揹工 (porter)。劉思沂解釋:「一個原因是我們想省錢,但就算經費充裕,我們也不會請高地嚮導與高地揹工,因為靠自己的力量攀登有著截然不同的樂趣與成就感。過去十多年來,攀登八千米高峰在台灣蔚為風潮。全世界八千米只有十四座,集中在喜馬拉雅與喀崑崙拉山區,由於數量少且各具有代表性,自然成為登山者競逐紀錄的目標。然而八千米高山的攀登費用高得驚人,對大部分人而言,沒有長期贊助,是很難多次攀登的。可是七千米的世界卻截然不同。從喜馬拉雅到喀拉崑崙、青藏高原、天山山脈、帕米爾高原,山的風格豐富多樣、難易均有,再加上攀登費用低廉親民,一直是許多國外登山愛好者的首選。」
銀白世界
出發前,眾人除了在台灣登山訓練,同時也複習了多種繩索架設的技巧,劉思沂也分享不同地形的應對方式,以及登山的觀念。歷經了約三個月的密集訓練,一夥人於 7/26 從台灣出發,飛抵巴基斯坦,再轉機至斯卡杜 (Skardu),接著搭一整天的車到斯潘蒂克峰起登點,再走三天才抵達基地營。這三天路程並不是太困難,唯獨第三天,需要走在冰川上,得時刻留意腳下,避免掉進裂隙,或是滑進冰川深淵。
斯潘蒂克峰基地營位於雪線下,海拔約 4,300 公尺,舉頭就能看見銀白色的世界,在此,眾人養精蓄銳,準備接下來登頂行程。劉思沂回憶道:「與我們同時間攀登的還有義大利、德國、比利時、美國、英國的隊伍。登頂的行程中,只有台灣隊沒有聘請高山嚮導與揹工。最好的策略,就是跟在這些隊伍後面,等他們開出一條路,我們跟著走,一切會容易許多。」
雖說跟著走,可以較容易掌握行進路線,但路線上的狀況還是得靠自己隨時留意。隊員李海明說到:「從基地營走到海拔 5,100 公尺的 C1 (camp 1),是很辛苦的一段路,要歷經六、七十度的高聳岩壁,相當陡峭,還得小心因為風化而隨時可能崩落的石頭。而 C1 到 C2 還有一段路得走在寬度不過 15 公分的瘦稜上,兩旁就是萬丈深淵,要是摔下去就再見了,很嚇人。」
往山頂的路
攀登如斯潘蒂克峰這種高海拔的山,需要建立多個營地,以斯潘蒂克峰來說,通常會有 C1、C2、C3 三個營地。這些營地除了作為補給、過夜之用,同時也是高度適應的關鍵。登山隊伍會需要多次來回各個營地,讓身體適應高海拔的壓力與低氧狀態。
在沒有嚮導與揹工的協助下,劉思沂一行人必須自己揹著帳篷與各項裝備,往往需要運補二到三次才能完成架設一個營地。反觀別隊物資運補與營地架設完全仰賴高地揹工,移動速度迅速許多。
氣象預報未來幾天天氣不佳,但之後將會有長達七天的好天氣,所有隊伍不約而同都要利用這個難得的窗口,朝向斯潘蒂克峰頂前進。此時劉思沂的隊伍僅完成 C2 的運補,要如何趕上天氣窗口完成登頂,無疑是一大考驗。
然而,卻有隊員傳來不好的消息。
李海明解釋:「登頂那天,我們隊員呂函怡在還沒到 C1 時,就明顯感受到心臟不適,擔心影響接下來的行程,只好忍痛放棄,回到基地營休息。而另一位隊員林泰瑋,則是在出發前就已經發現牙齦腫痛,德國隊的一位隊員剛好是牙醫,初步替他看過後,建議他不要往上爬。但準備登頂那天,他自認狀態好轉,一路跟我們爬到 C2,到那邊,劉大哥考量安全,規勸他回基地營,剩我與劉大哥一起往 C3 前進。」
暴風雪來襲
頓時之間只剩下劉思沂與李海明兩人往山頂前進。劉思沂說明:「在此之前,我們還沒去過 C3 營地。跟其他隊伍比起來,從 C2 上去 C3,我們速度明顯慢了很多。畢竟他們的揹工一早就幫他們把物資運送上去,並將營地架設完成,隊員們只要輕裝上陣就好,而我們要背負重裝。」
這天,劉思沂與李海明揹著沉重的裝備,踏在雪白的地面上,一步一腳印朝 C3 營地出發。豈料,出發沒多久,兩人就碰到強勁的暴風雪,那段陡坡恰好是風口,強風混合著雪片,吹得兩人東倒西歪,也看不太清楚前方的路。在惡劣的天氣中,走在前面的李海明,躲到一塊大石頭下,劉思沂則在後頭吃力的邁出每一步。有驚無險地,兩人成功會合,再一起往 C3 前進。
最終兩人抵達 C3 營地時,與其他隊伍抵達時間差了四個小時左右,其他隊伍甚至相當詫異他們有遇到暴風雪,因為他們一路都是好天氣。
「這就是自力攀登的代價,但也是有趣的所在!」劉思沂笑著說。
然而抵達營地還不能全然放鬆,兩人還得在雪坡鏟出一塊營地。他們只有一支雪鏟,心想再跟友隊借一支,兩人一起鏟效率會比較高。沒想到才一開口,就有兩名高地揹工熱心來幫忙鏟雪。不出三分鐘,一片超大的營地就鏟出來了。
其他隊伍當天晚上就出發登頂,劉思沂與李海明則多休息一天,隔天晚上 11 點半才出發前往登頂之路。
登頂那一天、那一刻
摸黑走在通往山頂的路上,維持緩慢而穩定的速度,以不流汗毋需休息為原則,劉思沂與李海明不停地走。第一次卸下背包休息喝水,已經早上五點多,此時天空已然泛白。環顧四周,之前的巨人山峰多已在他們腳下,而山頂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,只剩下最後一段陡坡。
「到山頂前最後一小段路程其實很平緩,坡度不超過 15 度,李海明早我半小時抵達山頂,我則拖著腳步,慢慢走。」
李海明笑說:「我抵達時等了一下,想說劉大哥怎麼還沒上來?」兩人在山頂會合時已近上午九點,劉大哥苦笑:「最後那段路真的是走得比較懶。」
要說登頂有什麼感覺,兩人不約而同回答沒什麼特別的感覺。劉思沂解釋:「我找不到無法登頂的理由,山就在那兒,它不會移動,只要我往前跨一步,就離它近一步,登頂是必然。對於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好興奮的?」李海明則認為登頂只是完成了一個階段性任務,眼前還有漫長的下山路,要平安下到基地營才是真正完登斯潘蒂克峰。
而一般人想像的所謂「登頂的感覺」,在接近基地營時慢慢湧現。劉思沂與李海明皆表示:「快到基地營時,營地工作人員拿著花圈和果汁爬上來迎接,還有一些其他隊伍的人等在我們營地旁,恭喜我們成功登頂,那時才有登頂的喜悅。」劉思沂自豪地補充:「我們看起來廢廢的,一點都不像可以登頂的樣子,但我們就是登頂了,而且花不到其他隊伍一半的費用。」
劉思沂一行人成為了台灣第一個登上斯潘蒂克峰頂的隊伍,更證明了海外攀登並非只是某些人的專利,高海拔攀登的門檻更沒有想像中的高。只是,能有多少人敢夢、敢做?
劉思沂最後這麼說:「希望我們的成功,能激發更多台灣登山隊投入六、七米山峰的懷抱。」
照片提供:劉思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