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／走著走著走完1萬公里，原來徒步走向的終點是內在

「不管自己走、結伴走，路，終究是要自己走的。」訪談尾聲，Josie 這麼說。

這句話，是結尾，更是起點。

一個定居在美國紐約市的基隆囝仔，走過日本四國遍路、聖雅各朝聖之路、太平洋屋脊步道 (PCT)、阿帕拉契山徑 (AT)，合計里程超過 1 萬公里。這一萬公里，她以雙腳，一步一步地走，看遍了世界風景，更有機會看清楚自已的內心。

 

喜歡走路

出生於基隆，一座依山傍海的城市，95% 土地為丘陵地。Josie 自小就習慣走路，且不僅習慣，更是喜歡。

「我總笑說我是飼料雞，一直離不開城市，但多虧了基隆，讓我習慣也愛上走路。到了美國，我也還是喜歡走路，會去走一些步道。但也是到了美國我才知道基隆真的離大自然好近，因為對紐約人來說，或許最近的大自然就是中央公園。」

到美國求學第一年，她住在皇后區，學長姐警告她不要亂跑，因為相鄰幾個街區外就是當地人認為的「危險區域」。她不信，也對自己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充滿自信，趁某天上午空閒，獨自一人走到那謠傳的禁地。

「其實沒有很遠，隔四五條街而已，但我一到那邊我就愛上了。我彷彿置身南美洲，到處都是講西語的人，店家的風格也充滿濃濃西班牙風情。像是服飾店的假人偶，屁股又大又翹，完美呈現南美洲人的審美觀。我走了大半天，沒遇到任何一個東方人。在那裡，我還吃到很棒的街邊小吃，像是 pinchos (一種西班牙小吃，麵包基底，上頭擺不同配料，以牙籤固定)、玉米粽，帶給我的味蕾驚豔，我一輩子無法忘記。」

走路，讓她看見世界的小角落，也從小角落看見全世界。

 

 

人生第一次徒步旅行：四國遍路

2014 年初，Josie 與老公從紐約搬家到華盛頓特區，兩人閒聊時聊到一位朋友以車遊方式參訪完日本四國遍路。Josie 脫口說出：「不知道徒步 1200 公里、環一座島會是什麼樣的感覺，有機會真想去走走看」這樣的話。本來只是一句無心之話，沒想到她先生回應：「那妳要不要現在就去走？反正剛搬家、新工作也還沒著落，不如就趁這段空閒時間去吧？」

Josie 聽到先生這樣說，有點不敢相信地再三確認：「你確定？你真的要讓我一個人去走？」待她確認先生不是開玩笑，她隨即就訂了機票，4 個月後啟程。「我是行動派的人，但不代表我沒有做好充足準備。我在那 4 個月內，做足了四國遍路的功課，查好路線、訂定好行程，確保沒有問題後我才出發。」

但，儘管做足了準備，還是有意想不到的挑戰出現。

「就跟許多徒步菜鳥一樣，我一開始不小心揹太多東西在身上，只好一一丟掉或是寄回家。不過這還算好解決，比較困擾我的是水泡問題。」

Josie 穿著硬底的登山鞋踏上四國遍路之旅，她以為硬底的登山鞋支撐性好，可以走比較久。然而四國遍路基本上都是走在柏油路上，加上曾一天走 47 公里，讓她雙腳不堪負荷，更起了大大的水泡。她苦笑：「我長水泡不是一顆，是一層一層的長。一顆水泡破了後，隔天又在傷口上冒出另一顆水泡。我的最高紀錄是四層。」

「我總會懷疑自己走不完，所以很認真地走，也把雙腳走壞。途中有一對老夫妻看我這樣，堅持載我去藥局買藥，隔天還載我到其他寺廟，讓我免去一天的行走，我的雙腳才有機會好好休息。我才知道，沒有適度休息，就無法走得長遠。」

最後走了 37 天，繞完四國一圈，Josie 獨自完成了人生第一次長距離徒步旅行。

 

 

停不下來的徒步計畫

四國遍路之行一年後，2015 年 12 月 31 日，Josie 與老公窩在沙發上看著哈利波特，兩人打算利用難得的連假把哈利波特全集重新複習一次。不過看到一半，兩人決定穿插別部片轉換心情，那部片是《朝聖之路：聖雅各》(The Way)。

這部電影的背景是知名的「聖雅各朝聖之路」，從法國翻越庇里牛斯山，最終抵達西班牙北邊聖雅各教堂的路線，總長約 800 公里。

電影播畢，Josie 老公轉頭對她說：「這條不是比四國遍路短嗎？妳要不要去走走看？」Josie 聽到老公如此鼓勵，加上她對於長距離徒步旅行的癮長久未解，於是又很迅速地訂了機票準備出走。

2016 年 3 月，Josie 踏上北方之路，開始了人生第二趟長距離徒步旅行計畫。在那之後，她的人生再也離不開徒步，她又於 2017 年、2018 年接連完成了阿帕契山徑、太平洋屋脊步道徒步挑戰。

 

 

徒步的真實面

許多徒步故事，背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秘辛，那些是真實的一切，真實發生在步道上的一切。

時間拉回到 2016 年，第一天走上北方之路的 Josie，就遇到了讓她心驚膽戰的事件：「那時我剛啟程不久，蹲在一個岔路口，整理我的行李時，一個當地男人，牽著一條狗，經過我身旁，指了指方向，示意我該走哪一條路。我對他說聲謝謝，又低頭整理行李。等到我再次抬頭，他在遠處冷不防對我露出他的生殖器，隨即若無其事地走掉。我霎時間傻掉，心想我是不是看錯、我是不是給了他什麼錯誤訊息？」

「後來我故意放慢腳步，盡量與他拉開距離，直到徹底看不到他的身影為止。沒想到下午他回程朝我方向走來，我裝作沒看到，與他擦肩而過。我害怕他跟蹤我，想說回頭確認，結果他又對我露鳥，我嚇得拔腿狂奔，他竟然窮追不捨。幸好後來在一處岔路遇到一位男士，我故意離他近些，那位露鳥俠才轉頭離開。」

Josie 心有餘悸訴說在步道上遇到的性騷擾事件，也幽幽地說道：「女生很容易這樣，遇到騷擾事件就會先反省自己。」如此離譜的騷擾事件還並非只有一樁，包含她遇到的其他女性徒步者，也都會抱怨遇過數次性騷擾。

不僅性騷擾事件頻傳，朝聖之路的徒步者人身安全更是受到威脅，如 2015 年一名來自美國亞利桑那州的 40 歲女性，辭掉工作踏上朝聖之路，卻失去音訊，後來被發現 (部分) 屍身，確認遭殺害。Josie 走在聖雅各朝聖之路時，正好是此案進入審理階段。同年，Josie 還聽聞一名男性徒步者被暴力攻擊致死，屍體被遺棄在垃圾箱裡。

這些事件在既美麗又神聖的朝聖之路上蒙上陰影，徒步者身在其中雖然不安，大多數人也只能提高警覺，繼續走下去。

 

 

而當時間與空間轉換到 2017 年阿帕拉契山徑上，Josie 遇到的是與前兩次徒步截然不同的挑戰：「走在阿帕拉契山徑，我才知道北方之路、四國遍路都是度假。我在走這條步道時，曾長達 7 天沒洗澡。隔年走太平洋屋脊步道則是 6 天。」

Josie 笑說，步道上的人，都是髒髒、臭臭的，那是人類最真實的一面。「在步道上，你看不太到濃妝豔抹，更聞不到迷人的香水味。撲鼻而來的是發酸的體味，以及蓬頭垢面的容貌。步道上的男生無不滿臉大鬍；女生則是雙腿布滿濃密的腿毛。」

 

 

步道留給我的

「如果要說走完 1 萬公里的徒步旅行，我獲得了什麼，我會說我跳脫了以往的框架，可以用更開闊的視野看待世界。」

在山徑上，Josie 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，她說一個人會想很多，但也因為想很多，才能理清過往難以理清的事情。「這也是為什麼我的新書會取名為《走向內在》。我們會說去旅行、去徒步，這些都是向外的動作。但是向外的過程中，我們反而可以因此獲得獨處機會，可以跟自己對話、追溯、重新思索經歷過的事件，反芻過往經驗。透過刻意創造出的時間與空間的距離，從我們本來的位置抽離出來，身處不同視角，得到不同結論。」

她笑說：「雖然步道上大家都很狼狽，但那就是我們原來的樣子啊！不用掩飾，而是接受那樣的自己。就像覺得脆弱、孤單的時候，那也是自己真實的一面。像是曾經在太平洋屋脊步道的其中一段，本來跟其他六人約好一起走，結果後面變成我一個人走。在滿天星斗的夜晚，我才發現我很希望身旁有個人可以聽我分享，營地也沒訊號可以打電話給親友，那時也會想，如果有人可以知道我現在正經歷著什麼，那就好了。」

或許因為獨處過，也在步道上接觸過各式各樣的人，Josie 回到車水馬龍的都會，發現自己體認到一些過往從未認知的事情。「我好像更能斷捨離了，而且是各種層面的斷捨離。像是我物慾降低很多，也清理了一些對我無益的人際關係，甚至自己的執著也跟著消散。」

她也體悟到，很多事情並非想像的那麼難。走在步道的時候會覺得很難，但每當完成一條步道，Josie 才發現自己原來做得到。換個角度想，人生是否也是如此？「或許不用那麼執著於一定要做到，或是設限自己做不到，有時候先做了，一切才會明瞭。」

走過 1 萬公里，Josie 那雙起水泡的腳儘管曾疼痛不已，卻帶著她走進心裡，更了解自己。她也終於明白，徒步的終點，不是一座站牌、一塊石碑、一座教堂，是自己的內在。

 

照片提供：Josie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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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大塊文化出版、Josie 所著的《走向內在：四國遍路、聖雅各朝聖道、AT&PCT，三大洲萬里徒步記》現已於各大書店與網路書店上架，有興趣的話，請務必購入細細品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