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絕望的寫起遺書:『不知道你們是否能看到……』,思緒如潮水湧上,往事歷歷如影片快轉,我含著淚寫著對父母、兄弟姐妹、親朋好友的感恩、遺憾與歉疚……」
在大霸尖山上受困五天,累計先前行程共十天。當年年僅 20 出頭的許素甘,在受困地絕望地寫下遺書,替自己 20 餘年的人生劃下句點,也給親朋好友一個交代。
這起山難,發生於 1977 年,民國 66 年的元旦期間。許素甘與其他五名友人,相約攀爬大霸尖山,迎接新的一年到來。豈料,原定四天的行程,最後竟受困山上十天……
回到 1976 年
從小在台東長大,畢業自台東師專 (台灣省立台東師範專科學校,現已改制為國立臺東大學師範學院)、台灣師大特研所碩士班資優教學組,後來成為一名國小教師。許素甘,在她 21 歲那年,遇見了她現在的先生,K。
K 當時就讀東海大學,是校內野鳥社的成員,時常與幾名社員一起上山賞鳥。與許素甘展開熱戀不久,K 與幾名同學一起到八通關古道找尋珍稀鳥類的蹤跡。許素甘則與其他朋友一起從甲仙,沿著南橫公路,徒步走到台東。
「他說走 11 天就會出來,最後見到他卻是 13 天後。那兩天我好著急啊!心想我第一次談戀愛,該不會就要面臨生死別離了吧?」許素甘回想起那時的心境,笑著這麼說。
兩人交往第二年,男友 K 提到要與野鳥社的成員們爬聖稜線,從武陵農場進,通過武陵四秀、大小霸尖山等百岳,最後從九九山莊出來。許素甘一聽到,立刻說出:「我也要去。」男友 K 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麼說,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。「妳沒有爬大山經驗,不適合這種長天數路線啦!」「我不管,我不要再經歷一次去年那種難熬的心情。而且我從小就是體育健將,你不用擔心我。」許素甘斬釘截鐵地說服男友。
最後男友拗不過她,只好答應許素甘同行。
那次的成員,原本預計由 J 領隊,與其他三名野鳥社的好友一起前往。但那三名好友突然有事不克前往,於是 J 找了許素甘男友同行,外加許素甘以及一名男性友人、兩名女性友人。
所有行程都是由 J 與原本預計同行的其他三名男性友人規劃的,但如今只剩 J 知曉整趟行程的詳細規劃,且全員沒有任何人走過這條路線。「那時候我就感覺不太安心了。」許素甘像是想起了什麼,娓娓說道。
▲圖為許素甘當年男友 K (綽號二毛) 與野鳥社社友一起爬八通關古道合影。阿杰就是後來帶隊前往聖稜線的 J。
徵兆
意外發生前,總會有徵兆。
「12 月 30 日,當天學校只上半天課,我們一行人搭車從台中前往武陵農場,卻只有我一路暈車、嘔吐直到目的地。」抵達武陵農場後,這一團總共六人的登山隊伍,按照原定計畫,夜宿於農場一晚,預計隔日起登。
12 月 31 日,一行人從桃山登山口開始攀爬,許素甘開始出現嚴重的高山症反應,頭暈、嘔吐、全身無力。後來,陸陸續續還有其他同行友人也開始出現類似症狀。一行人的腳步開始放慢,眼看來不及抵達原定的營地,他們只好在桃山山頂附近紮營過夜。
1 月 1 日,新年的第一天,一行人頂著好天氣,開開心心地再次啟程。然而走著走著,許素甘開始察覺到不太對勁,「欸欸,我們剛剛不是才經過這裡嗎?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?」男友 K 聽到她的疑慮,要她放心,表示 J 的認路能力很強,不會走錯路的。
走了兩小時後,一行人竟然回到前一晚過夜的營地。「我簡直不敢相信,我們竟然浪費兩小時兜了一個圈。我們原定當晚宿於大霸尖鞍部,但因兩天行程都受阻,過池有山之後,已是下午 3 點,六人都相當疲累,霧氣又大,就決定就地紮營夜宿。」
「說到這,我不免有點生氣。我們行程已經延遲,但 J 竟然還提議要去登頂池有山。我當下是很不開心的,我質問不是應該要繼續趕路嗎?但他們還是堅持要去,我拗不過,賭氣說我不去。」
當天晚上,氣溫驟降,一行人擠在一頂帳篷內取暖。大家有說有笑,許素甘則累到不自覺地闔上眼睛,心想「明天還得繼續趕路…才行…」。
▲後排左一為許素甘男友 K;後排右一為同行的其中一名女性;前排左一為領隊 J。
▲登上桃山後,興奮拍下照片的許素甘。
老天爺的考驗接連出現
行程來到第四天,照理說這天他們已經要準備下山了才是,然而他們連大霸尖山都還未抵達。一行人知道必須趕路才行,大夥加快速度移動。
不過上天給他們的考驗似乎才剛要開始,不僅氣溫降了好幾度,甚至開始下起雨來。許素甘一行人穿上小飛俠雨衣,頂著雨水,裹著汗水,疾行穿過茂密箭竹林。「走在箭竹林的時候,我看到草叢內有一包白米,我幾乎是反射動作地把它撿起來,並決定帶著上路。我男友看到,要我不要撿,說這只會增加重量讓自己更累。但我不知道為何,我就是覺得我應該要把那包白米帶走才行。」
許素甘回憶起那時趕路情景,在她的文章中如此描述:「大家穿著雨衣趕路,走過一大片松林,這時雨勢變大了,冰冷的風吹在濕濡的身上,我冷到嘴唇腫起來、冷到得把雙手撫在肚臍上以減輕冰凍引起的疼痛感。每個人臉上充滿驚恐,J 說:『我到現在才體會什麼叫山難!』」
▲揹著一、二十公斤重的背包,隨手拎樹枝作為登山杖的許素甘。
好不容易,幾個人終於看到大霸尖山的山頂。儘管氣喘如牛、全身溼透,一行人還是忍不住對著那近在咫尺的山頭歡呼。
這時,J 發出一聲質疑的聲音:「咦?這裡不應該有水的啊…」原本預計要沿著乾涸山澗而上的路線,因為降雨不斷,而成了一條小溪。意味著,一行人得冒雨,踩著濕滑的石頭,艱難地往上爬。
「我踩在石頭上,覺得很可怕,因為水軟化了泥土,導致那些石頭踩起來鬆鬆的,不斷搖晃。其中一顆 J 踩了沒事,我踩了也沒事,但跟在我後面的男友,才剛踩下去,石頭就翻了過去,他也因此摔下二層樓高的水窪裡。」
許素甘見狀,連忙將身上的裝備丟到一旁,兩步併一步地跳下去查看男友狀況。「我跳下去後,看他痛到講不出話來,眉頭皺成一團,我先把壓在他腿上的那顆石頭搬開,然後將他從水窪裡拖出來。」此時,其他三名殿後的友人像是嚇傻了一般,呆愣地站在後方不知如何是好。
▲示意圖,非真實情況。
當死神穿過濃霧拿著鐮刀現身
許素甘男友腿部受傷,難以再行走,一行人決定暫停行程,就地紮營過夜。「我們胡亂搭了一頂帳篷,趕緊讓我男友進去把濕掉的衣服換掉。」
一夥人待在帳篷裡,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時,J 開口說:「九九山莊不遠了,不然我跟素甘去求救。」「我原本要答應了,但我男友搶話制止『不行,素甘登山經驗不夠,太危險了。』」
回想起那個當下,許素甘語帶激動地說:「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沒有堅持跟他去,如果我跟他去,或許結果就會不一樣。而其他比我有更多登山經驗的同伴,竟然都鴉雀無聲,默許讓 J 獨自前往求援。」
J 起身出發前,還笑著說:「沒事啦,以我腳程很快就會到九九山莊,而且我還想要趕快下山跟女友約會呢!」
一行人看著 J 的背影離開營地,走進濃霧。
那一晚,待在帳篷裡的五個人,冷到直打哆嗦,每個人的嘴唇幾無血色。大夥點了一根蠟燭,輪流烘手取暖。他們知道,行程已經耽擱,必須善用手邊資源,不可浪費。
帳篷裡的那盞燭火,搖搖晃晃地,在氣溫降到零下的夜裡,他們那頂又皺又軟的帳篷,就像是一盞準備施放的天燈,暖和著彼此,也是指引 J 歸途方向的明燈……
▲示意圖,非真實情況。
※全文未完,請繼續閱讀下集:
專訪/1977年大霸尖山山難倖存者的回憶:那時我才明白什麼叫山難 (下集)
※照片提供/許素甘、RK
※封面照片/Gmoz