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照片上看到的,遠不及親眼所見的瘋狂。」藝術家黃海欣提及疫情期間跟風到抹茶山的所見所聞。
從 2009 年創作至今,黃海欣主要以繪畫作為創作方式。她汲取日常生活的點滴,從生活的經驗,找到靈感。透過她的畫筆,我們可以看到生活周遭的人事物,被一一「放大」。各種行為,如同透過放大鏡一般,有了更清楚的窺探機會。
黃海欣不僅記錄生活的一切,她還習慣在其中加入「嘲諷」元素,主要是希望透過作品,嘲諷當代的消費行為與資本主義。也因此,當我們觀賞她的部分畫作時,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,或是羞赧地掩面逃走。
不過,這麼一個專注於創作的藝術家,與戶外有何關聯?
一切,要從 2016 年的雪山開始說起。
「我不想爬山了,我想回家」
2016 年黃海欣自美國短暫回台兩週,期間,朋友邀約她一起去爬雪山。她笑說:「這是我的第一座高山,當然我們都有做好萬全準備,包含裝備都很齊全,也請了協作幫忙。」
「我們的行程預計是三天兩夜,第一天到七卡山莊時,已經滿晚了。那天晚上下雨,身體非常疲勞,我甚至還有一點高山症的症狀,頭有點痛。走進山屋,那撲鼻的濃郁味道,混合了汗水、腳氣、以及數不清的複雜氣息,讓我立刻就想回家。更不用說此起彼落的鼾聲,我實在不知道我要怎麼度過這一夜。」
黃海欣絕望地看向山屋內,她甚至腦中開始盤算要怎樣才可以打電話叫直升機接她下山。這天剛好是她生日,友人們用心地在山屋外替她慶生,以柴火代替蠟燭,在搖曳的火光與雨聲中,迎接新的一歲。她哭笑不得接著說:「你知道我本來預想的不是這樣,我是想說可以上山很 chill 的跟朋友打牌、聊天的。」
這樣的心情來到第二天,黃海欣卻像是突然被雷打到一樣,180 度大轉變。她說:「我也不知道怎回事,可能是一早看到大晴天,山上風景太美了,我突然間有了滿滿的動力。什麼不能洗頭、克難睡眠環境我都不在乎了,我還跟朋友說我可以一星期都待在山上。」
因為疫情,再次走進山裡
2016 年的雪山之行甫結束,黃海欣就回到美國紐約。回到美國,她有曾試著要再去爬山,但在美國沒有車,很難有爬山的機會。她解釋:「這是台灣得天獨厚的資源,我們搭公車、捷運就能去爬山,但在美國不是每個地方都是如此。我回到美國後,頂多只能到河邊、海邊走走。」
本來以為暫時與山無緣,直到 2019 年底新冠疫情爆發,世界頓時亂成一團,黃海欣也因此回到家鄉-台灣。
當時的她剛好回台灣辦展覽,因為碰上疫情,索性就暫時待在台灣。然而疫情的影響力,並沒有立即退去,2020 年中,台灣爆發的零星本土案例,讓國人驚懼受怕,甚至自主性居家隔離。還記得那時候的雙北,頓時變成空城嗎?黃海欣就是其中一個把自己關在家,減少出門的人。
「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,其實待在家並不是什麼大事,可是在當時,相信很多人都是如此,都有一種快喘不過氣的感覺。我覺得好悶、好想離開室內密閉空間,更想要脫離都市的生活。」
等到疫情獲得控制,黃海欣二話不說就往戶外跑。也是在這時候,開啟了她一系列「Formosa」創作。
▲疫情期間只能上網買菜。
山上的荒唐,要眼見為憑
如果你經常掛在社群平台上,應該不難發現這兩三年間的登山打卡熱潮。看到抹茶山在社群上爆紅,黃海欣也忍不住與友人相約朝聖。原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面對瘋狂的登山熱潮,但一抵達目的地,還是讓她吃驚不已。
「先撇開人很多不談,可以看到很多人穿著不適合登山的服裝上山,或是光看打扮以及妝容會誤以為對方是要去逛街。我並不是說爬山不能化妝,或是不能好好打扮自己,只是對於這樣的風潮感到意外。」
下山後,黃海欣將抹茶山的所見所聞,繪製成「網紅山 (抹茶山) KOL Mountain (Macha Mountain)
」。從畫中可以看到,成群幾乎衣著一模一樣的人類,摩肩接踵地走在步道上。有的人忙著擺 pose 拍照;有的人拿著長長的自拍棒自拍。這幅作品,反映出黃海欣對於登山網紅文化的反諷。
「對我而言,把戶外的景象畫下來,就像是大家拿手機拍照一樣。差別只在於我會放大特定的元素。」黃海欣解釋。
▲網紅山 (抹茶山) KOL Mountain (Macha Mountain)
▲黃海欣:假抹茶山
她接著介紹另一幅作品,名為《登山者 Mountain Climbers》。這是她參加某個工作坊,到台東部落體驗原民生活與文化的經歷。在這次的行程中,由原民獵人帶領來自都市的遊客們,一起穿梭於獵徑間,了解獵人捕捉獵物的方法,以及歷史故事。黃海欣不好意思說:「我們一群人,一看就知道是都市來的,每個人都是全副武裝的登山裝備,手拿登山杖、揹專業的登山背包。但帶領我們的獵人,卻是一雙拖鞋,搭配竹簍。登山杖?沒這種東西。他隨手抓樹枝削了適合自己的長度,說這是最好用的登山杖。」
「我們相對於當地原民來說,已經是很格格不入的存在。但在我們一群人之中,還有一個更突兀的人。她全身上下都是極其昂貴的登山品牌,一副相當專業的氣勢。但她下山卻需要獵人一步一步教她找踩點,甚至最後腳抽筋,還是獵人揹她下山的。」
▲登山者 Mountain Climbers
而另外兩幅作品,《認識火 Learning about fire》、《認識火之後 After learning about fire》,更是值白地顯露出她對「現代與原始」的對比,所表達的諷刺。
《認識火 Learning about fire》延續同樣在台東部落的經驗,長老教一群都市人如何在野外生火,以及觀察火苗、火勢。站在較外圍聽講的黃海欣,一抬頭發現大家戴著頭燈,投射出刺眼的燈光,對比什麼裝備都沒有的長老,這畫面顯得格外有趣。她解釋:「生火,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照明。這種電力與原始的對比,我覺得很有趣。明明當時的環節是教我們怎麼生火,但已經全副武裝的都市人,似乎與這項技能有著最遙遠的距離。」
而在長老教導完大家如何生火後,大夥席地而坐,紛紛拿出手機開始滑。也成了黃海欣的筆下主題,而有了《認識火之後 After learning about fire》這幅作品。
▲認識火 Learning about fire
▲認識火之後 After learning about fire
除了諷刺,也是自省
透過畫筆勾勒出戶外的現象,是黃海欣的創作概念之一。但加入的嘲諷元素,並非她唯一想要闡述的理念。她解釋:「我畫大家在山上滑手機之類的畫作,不代表我自己很清高,就不會滑手機。我是想透過這樣的創作,告訴自己,也告訴大家。當我們置身於戶外時,什麼才是最重要的?我們登山的意義是什麼?」
她更強調:「我對世界抱持著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,所以我會去挖苦身邊的人事物,但我不是要透過這樣的行為去接露所謂的惡或是善。畢竟世界沒有所謂的 100% 惡或是善。我只是希望世界可以更美好。」
在嘲諷的表層元素底下,蘊藏的是黃海欣對世界的美好憧憬。這樣的想法,在《攻頂 Reached the summit》這幅作品,獲得完美體現。
「這幅作品畫的是大家抵達山頂後,坐下來專注滑手機的樣子。我想透過這部作品,邀請大家跟我一起反思,當我們達成登頂的目標,然後呢?我們只有打卡發文這個選項嗎?」
除了戶外的人物紀錄,從黃海欣的「Formosa」系列作品中,也可以看到不少單純只畫風景或是植物的作品。對此,她微笑道:「就是一種純粹的感動。台灣疫情很緊張的時刻,大家都活在恐懼當中,沒有可靠的消息來源,各說各話、怪東怪西。我覺得這樣的環境好煩,人類好煩。當我終於有機會來到戶外,縱使只是台北郊山,當我看到小花、小草,心中一股莫名的感動油然而生。我看著微小的他們,我會忘掉時間,也忘掉煩惱,就是很純粹地與大自然相處。」
▲攻頂 Reached the summit
疫情將過,還待在台灣的黃海欣,也期許自己可以利用更多機會,走入台灣的大自然環境裡。她說台灣真的好美,先前從國外回來,搭機場捷運進台北市的途中,總能看到小山丘被茂密的植被覆蓋,讓她很驚豔。至於繪畫主題,她沒有特別給自己什麼限制,只是笑說:「每天都有好事與爛事,我會繼續把他們都記錄下來。」
照片與圖片:黃海欣提供
如果你想親眼欣賞黃海欣的 Formosa 作品,可以在 2023 年 2 月 5 日前,至台北市立美術館兒童藝術教育中心的「跟你說個故事 : 雲朵不見了」展覽觀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