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身是反共前哨站,如今退去戰事色彩,東引是台灣著名的軍事文化觀光勝地。馬祖東引鄉位處馬祖列島的東北端,是台灣最北邊的領土,也是馬祖四個鄉鎮 (由北至南:東引鄉、北竿鄉、南竿鄉、莒光鄉) 當中面積最小的。
儘管面積小,東引的名氣卻一點都不小。島上豐富的戰事文化色彩,如安東坑道、忠誠門、感恩亭等等,每年都吸引眾多遊客到訪一覽。而天然的壯闊景觀,如一線天、烈女義坑、太白天聲、羅漢坪等地,更是讓旅客大開眼界。
講到東引,大家想到的大概就是上述這些。但東引其實身具天獨厚的寶貴天然岩場,質地堅硬的暗灰色閃長岩,以及多變的岩壁,是非常好的岩場。只是長久以來,東引的岩場沒有受到注目,不免讓人覺得惋惜。
現任中研院數學研究所研究員的黃一樵博士,今年四月出現在馬祖日報的版面,斗大的標題寫著:「東引世界級天然岩場 吸引攀岩愛好者挑戰危峰峻壁」。黃一樵偕同四名友人,在東引太白天聲下方岩壁攀岩,引起當地人關注,記者也隨即到場採訪。
一個從事數學研究的人,為什麼要跑到東引攀岩?東引鄉發展攀岩有沒有戲?讓這位反共救國軍二代,與馬祖有不解之緣的黃一樵博士說個明白。
騎腳踏車去馬祖
要說黃一樵為何會在馬祖東引攀岩,得從黃一樵的父親說起。
黃一樵的父親於民國 46 年奉派馬祖東引鄉駐守,後擔任大隊長,負責東引制高點六號高地和燈塔之間的防務,直到民國 49 年初調至台灣本島。民國 49 年 9 月 9 日,反共救國軍第一總隊與第二總隊奉令整編為「陸軍反共救國軍」。同年,黃一樵出生。
黃一樵小時候,聽了很多父親說的關於當年駐守在東引島的點滴,像是他們當初睡在一個岩壁中的山洞,山洞內水氣重,又濕冷,冬天很是難受。甚至半夜起來上廁所,還得小心翼翼扶著崖壁,否則海風一颳,人可能就直接墜海了。
2020 年,適逢反共救國軍成立六十周年,黃一樵六十歲,他想著,應該要帶年邁的父親回東引看看。
於是,他在 2020 年 6 月,獨自到基隆,搭上晚上 10 點前往東引的臺馬之星,想先到東引替父親看看那些他當年說的所在,是否都還如昔。
「很多人到東引,會選擇搭車跟團,或是租摩托車環島,但我選擇牽著腳踏車過去,貼近當地風土民情,還可以悠哉享受東引風光。」黃一樵笑說。
此次前去,黃一樵還有另外一個目的:「就我所知,約 20 年前,有台灣的岩友曾到東引調查過東引的岩場,當時他們鎖定的地方包含了烈女義坑等其他地區。我第一次去,也是想看看他們當初調查的地方,是不是真的適合攀岩。」
2020 年 9 月,黃一樵帶著 98 歲高齡的父親,踏上東引故土。他攙扶著父親,一起走在當年父親往返燈塔的查哨路線,父親興沖沖地跟他說當年是如何如何,黃一樵除了感動,看著峨然矗立的山壁,他更想著,要找機會來小試身手。
▲六十幾年前參謀總長、東引指揮官和大隊長在六號高地。
▲大隊長背後就是當年睡覺的六號高地,岩壁下方是黑尾鷗繁殖的地方。
到東引攀岩
20 幾年前,黃一樵住家附近新落成了青少年育樂中心,那時他的小孩即將就讀國中,他拉著孩子,一起報名了育樂中心推出的攀岩體驗課程。
「那時候我就像重新過了一次青春期,跟小孩一起在岩壁上上下下,我感覺身上好像某個開關被開啟,小時候爬樹的記憶也重回腦海。」黃一樵回味地說。
後來小孩有了別的興趣,不再跟著黃一樵攀岩,但黃一樵卻像是著了魔,與岩壁相伴 20 餘年。
「我平均週間會有兩個晚上攀岩,週末就到龍洞去。出國旅行,我也會安排攀岩行程,像是歐洲有很多很棒的岩場,我如果去參加學術研討會,會安排休假,順道去攀岩。」
▲黃一樵曾到世界各地攀岩,圖片由上至下分別為:伊朗德黑蘭、韓國首爾、義大利 Arco、法國馬賽。
對攀岩懷抱無比熱忱的他,自然是不會錯過東引的世界級岩場。黃一樵接著說明為何他會對東引岩場有興趣:「一來是我父親在東引駐守過,二來是岩友已經到東引勘查過,且這幾年其實陸陸續續也有少數人到東引攀岩。對我來說,東引的岩壁矗立在那,就像一個呼喚,要我去爬。」
渴望到東引攀岩的心情,越來越強烈,於是在其他四個岩友的相約下,黃一樵一行五人在今年 4 月前往東引攀岩。
「我們原本的目標是要去三個地方,一個是 20 年前岩友勘查過的烈女義坑,一個是外國岩友曾爬過太白天聲附近,一個是搭船繞東引看到的老鼠沙石林。除了老鼠沙石林因為接近不易沒能去成,另外兩個景點皆有嘗試攀爬。」
▲烈女義坑。照片/馬祖國家風景區管理處
▲太白天聲。照片/馬祖國家風景區管理處
▲老鼠沙石林。
也是在太白天聲附近攀爬時,被當地民眾看見,通報鄉公所前來關心。「我們可以理解為何當地人會關心,因為真的沒什麼人在東引攀岩,而且在不懂攀岩的人眼中,攀岩看起來很危險,感覺好像隨時會掉下來。他們的疑慮我也是可以理解的,畢竟東引醫療資源不像台灣本島那麼充足,萬一有嚴重受傷,還得出動直升機救援,不僅浪費公帑,也占用了社會資源。」
黃一樵對於民眾的關切很是可以認同,但他也想藉此機會,告訴大眾,攀岩並不可怕。「在東引天聲堡旁有一塊殘破的石碑,那是一塊紀念當年攀岩訓練不幸殉職的教官李明德。當年陸軍反共救國軍指揮部在此設立攀岩訓練場,要求士兵在沒有任何現代化防護裝備情況下,爬上近乎垂直的岩壁,藉此訓練在嚴峻地形滲透敵營的能力。不幸卻也意料之內的是,李明德自岩壁上摔落,不幸殉職。」
黃一樵講起這個故事,他想表達的是:「我想跟大家說的是,現在我們從事的是攀岩運動,而不是當年的徒手攀岩訓練。我們身上有許多裝備,都是為了保護我們安全地攀登。當然從事任何運動都有風險,但我們明白風險,也知道如何降低風險,對攀岩的人來說,攀岩並不危險,危險的是沒有做好準備的人。」
東引發展攀岩?可能嗎?
黃一樵一行人在東引攀岩,不僅引發媒體關注,也在攀岩圈帶起一波話題。
黃一樵認為:「一個這麼棒的岩場,一旦曝光,更多人知道,不可能沒有人想去爬。未來到東引攀岩的人只會越來越多,但這卻也是一個隱憂。」
現今的遊客到東引的旅遊行程,多以半日左右安排,如黃一樵所觀察到的,大家騎著機車,一個景點拍完照再到下個景點,半天就可解決。但如何讓遊客可以更長時間停留在當地,甚至一來再來,刺激更多消費、帶動更多產業發展,這是下一個東引要面對的課題。而攀岩,會不會是東引發展觀光的一劑良藥呢?
「想去攀的人就一定會去,但我認為關鍵還是在於能否與當地民眾建立起共識。畢竟我們是客人,當地人才是真正生活在那裏的人,我們得尊重他們。因此,讓他們理解攀岩運動在幹嘛,是最首先要處理的事情。」
為此,黃一樵也計畫今年八月將再次造訪馬祖,這次他要親自拜訪東引鄉長,向鄉長介紹攀岩運動。講到這,他指著他的裝備說:「我打算帶一些裝備去,現場示範給鄉長跟與會的人看。我相信大家了解這項運動,可以降低在地人的不安。」
我們特別與東引鄉長林建德先生通了電話,了解鄉長對於發展東引攀岩運動的想法:「東引的醫療資源不若本島那麼發達,我們會擔心,如果攀岩發生意外,會導致搶救不及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,而擠壓到其他醫療需求。我們最近也有發現越來越多人到東引攀岩,但是前陣子才發生墜落意外,我們出動了好多人把他救上來,再請直升機接送到南竿縣立醫院就醫。」
林鄉長強調,並非不支持東引攀岩運動發展,而是需要做好配套措施,避免意外發生時,無法提供適當的醫療資源。
永續才是發展攀岩的重點
長年在龍洞攀岩的黃一樵,對於「永續」的概念,深有感觸。他向我們展示了他與其他岩友從龍洞拆卸下來的老舊、無法繼續使用的錨栓,並解釋:「這些錨栓,有些已經生鏽不堪,有些鬆動造成危險,所以我們把他們拔掉。但拔掉後,要在附近重新釘新的進去。你想想看,如果一直這樣反覆拔除又釘進去,以後岩壁會變成什麼模樣?」
因此,台灣岩友自製了鈦金屬錨栓,比起不鏽鋼更加耐用,無須頻繁地更換,減少對岩壁的破壞。
此外,黃一樵也強調人對自然的尊重:「東引是黑尾鷗全球最南的繁殖地,每年 4-8 月,是牠們的繁殖季節。安東坑道的坑口外曾經是牠們在東引築巢的主要地點,可是因為駐軍、觀光客一多,牠們放棄了安東坑道,轉往東引北邊的小紫澳築巢。若我們要開發東引的攀岩路線,黑尾鷗的生存空間是一定要列入考量的重要事項。」
▲黃一樵在龍洞監測 316 不鏽鋼錨栓的狀況。
▲台灣岩友自製一千顆鈦錨栓。
東引島從一個戰事要地,蛻變成到馬祖旅遊必訪的觀光勝地。未來是否能走向攀岩玩家朝聖地,或許有機會,但在往那個方向前進時,或許我們更應該思考的是,如何讓東引這個難得的攀岩場地能永續地經營,不會因為人類的到訪而增加了垃圾、破壞了野生動物棲地、干擾到當地民眾生活。這才是發展一個攀岩場地的核心目標,也是一個合格岩友應該具備的精神。
照片/黃一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