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 / 越危險的地方卻是他奔向之處，山系消防員-濰荇「80秒」後的世界

「鈴──鈴──鈴──救護！救護趕快出動！」

不管你正在淋浴還是如廁，隊上警鈴聲一響，80秒內必須著裝完畢，出發前往救援現場，這就是消防員火裡來水裡去的日常。

 

濰荇，一名工作在山上，休假還是熱愛往山裡跑的消防隊員，一次難忘的山難搜救經驗，不僅沒有讓他害怕山，反而成為一頭栽進山林的契機。

 

 

 

要去救人，反成被救的人

回憶起10年前剛加入消防隊，就遇到差點放棄這份工作的山難搜救，濰荇所任職的消防隊位在高雄山區，轄區內的熱門山岳包含：玉山後四峰、南橫三星…等，因地域關係，收到登山民眾的救護案件比例也相對高出許多。

「我永遠記得，那次是第一次參與玉山搜救任務，一去就是七天，結果遇上寒流又天天下雨，我自己也發生失溫情形，人生跑馬燈都跑過一輪。」

一般人登山遇到天氣不好，頂多是帶著些微沮喪的心情，但肩負救人壓力的濰荇，在這次搜救過程中，不時在腦海中浮現「為什麼我會在這裡」、「我是不是不適合當消防員」種種自我懷疑的負面念頭。濰荇說，自己的命是學長撿回來的，最後能平安下山，是一路上有學長的鼓勵與照顧，讓自己的身心在最短的時間回到正軌。

 

 

與其害怕山，不如去瞭解山

每一名消防員的背後，其實只是某個人的兒女、伴侶、或是孩子的大樹，都是那個家庭的心肝寶貝，踏進消防員這個職業，多少會遇到家人出自於擔憂的反對，但濰荇的父親反而跟他說：「有能力幫助更多人是好事」，一句簡單的話語，一直深深烙印在濰荇心裡。

濰荇經歷生死關頭後，更強烈感受到消防員的責任，「既然知道自己工作要常往山裡去，與其去害怕山，不如去瞭解山。」難忘的搜救經驗轉換成日後進步的養份，帶著正能量和家人的支持，開啟了他工作在山上，休假也還是往山林去的人生。

 

 

能對自己負責再上山

眼前既然是愛登山的消防員，自然不能放過向濰荇請益日常登山的必備品，「我都會帶保暖衣物、照明裝備、足夠的糧食，然後行前一定會寫好登山計畫、手機下載離線地圖。」聽到這裡，你是否和我有同樣的疑問？這些好像沒什麼特別的！

常見的山難原因，基本上都是高山症、落單走失、外傷等導致行程延遲，對自己太有自信，反而忽略基本功，是造成山難死亡的一大主因，就好像我們看著天氣預報寫著50%降雨機率，我們還是賭了另外那一半，而不帶雨具，「如果大家都帶著僥倖的心態上山，想著出事了還有搜救隊、或是可以搭直升機，這都是不對的，能對自己負責再上山才是正確的心態。」言談間，淺淺道出近年登山人數屢創新高、山難死亡率卻也隨之增高的現象。

 

 

 

微小的奇蹟

有一回，一群林務局巡山員至南一段工作，其中一名巡山員首日因身體不適獨自先行折返，結果在林道不慎滑落，造成骨折動彈不得，濰荇提到當時狀況，因幅員廣闊加上大雨搜救不易，只能靠大概位置去判別座標，「天氣實在太差，我們只能中止搜救，在森林裡紮營過夜，幸好隔天一早天氣轉晴，從遠處我就看到他說的橘色水桶，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就馬上衝過去，結果他人意識清楚，真的是奇蹟。」

原本濰荇以為凶多吉少的案件，巡山員憑藉著自身豐富的登山經驗，即便風大到把帳篷吹往山谷，仍拚了命讓自己躲在救了他一命的儲水桶旁，加上有保暖睡袋及足夠的糧食，才有辦法在寒冷又下雨的環境中，獨自撐過72小時，最後被直升機順利載回山下就醫，身體康復後還親自到隊上致謝。

親自救出巡山員的那一刻，濰荇平時總是認為生命的脆弱，這次卻看到人心意志的堅韌，著實讓他感動不已，也對這名登山前輩感到欽佩。我們無法預測明天和死亡哪一個先到，但是隨時做好萬全準備，才能讓自己遠離危險。

 

▲左邊即是濰荇(圖片來源 / 自由時報)

 

 

一張背負種種危險的帥氣照片

當時看到濰荇IG上這張照片，以為他是在拍消防隊形象照，殊不知是實戰任務至圓峰山屋救援。很多人會誤以為直升機搜救比較輕鬆，其實正好相反，「在山林間駕駛直升機本身就是高風險，加上一口氣拉到3000多公尺高度，後續還有高度適應問題，但人命關天，適應半小時就要強迫自己繼續前進。」說到這，濰荇忍不住說：「其實不只我們很累，患者也辛苦。」即便自己再疲憊，仍掛念著患者是否能平安下山。

“死亡面前，人人平等”，當我們遇上了危險，消防員也冒著相同的風險來救人，只是他們更多了一分，義無反顧的使命感，而在這使命感底下，其實我們和消防員之間並沒有甚麼不同。

 

 

堅強的心，是用一次次的心碎築起

濰荇分享了另一件印象深刻的車禍事件，駕駛因沒繫安全帶從山坡上飛落，強大的外力重擊，導致頭骨破裂當場死亡，現場只能用血肉模糊來形容，當下心情久久不能平復，日後再次經過事故地點，自己會不自覺的繞路避開。

 

「原本救到人的時候還有呼吸脈搏，結果下一秒卻突然離世，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在我眼前結束，不管遇過多少次，我都無法習慣。」

 

我們往往只看到消防員在救援現場冷靜的一面，但他們內在卻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，即便知道自己身為消防員的心理素質要比一般人強大，但面對生命的無常，那一刻再多的心理建設都會瞬間瓦解，濰荇也說，面對走不出來的情緒，一定要跟身邊的人抒發，不要自己獨自陷入其中。

 

 

解鈴還須繫鈴人

消防員的身分底下，山賦予了濰荇救人的使命，同時也治癒了他的低潮。

「其實我對山的情感是很矛盾的，工作的時候走進山林是戰戰競競，但休假去登山、露營卻得到心靈上的解脫。」濰荇帶著無法言喻的感受說著。

濰荇最初是為了讓自己在山區搜救勤務能夠更上手，只要休假都會安排登山行程當作訓練，甚至還會為了進修，北高雙城兩頭跑，在無形中漸漸發現，踏進大自然也成為緩解自己高壓工作的一個途徑，讓進入山林不再是為了工作，更是為了一部份的自己。

 

▲熱愛登山的濰荇，休假也依然停不下腳步

 

▲除了登山之外，近年也與朋友愛上露營

 

把人救活更有成就感的事

當我們越是巴不得想越快逃離的險境，卻是消防員必須奮不顧身奔向之處，在我們眼中，消防員幾乎就與偉大、英雄這些詞畫上等號，濰荇卻謙虛地說：「我就只是為服務社會而已。」不管是剛播畢不久的消防員職人劇《火神的眼淚》、玉山大火的救災人員，再到濰荇的心路歷程分享，都漸漸喚起我們對消防員的尊敬與感謝。

問起濰荇，工作上最大的成就感是什麼？「如果能因為我的存在而救回一條生命，我當然會很開心，但要說成就感的話，我覺得是來自患者或是患者家屬的一句謝謝，那當下對你的感激都是發自內心的。」對消防員來說，一句有溫度的感謝，足以成為自己在這條路上持續拚搏的動力。

面對種種生離死別的濰荇，最後想跟大家說：「平安，是人生最大的財富」 ，願平安二字能夠陪伴在每位消防員身邊，也希望我們能平安的度過這波疫情，再一起平安的去登山。

 

 

圖片 / 濰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