位在台灣最南端的恆春半島,隸屬於熱帶氣候範圍內,終年如夏,碧海藍天與翠綠的山脈,是每天放眼所及的風景。
戶外攝影師邱大花(本名邱家驊),定居恆春超過十年。我們相約他家採訪,他家門口種了許多植物,院子裡置放著一台傾倒的腳踏車,門樑上懸掛一條毛巾,上頭寫了「乾」字。我們透過紗門呼喚大花,沒過多久他就前來應門。
穿著寬鬆 Tshirt、短褲,留一頭長髮,大花滿臉笑容的迎接我們,屋裡的貓咪也到我們腳邊蹭呀蹭。鐵皮屋內沒有想像中的熱,反倒有涼風不斷吹拂,且溫潤的木地板配上幾張登山椅,客廳超有 outdoor 味道,我們坐在登山椅上,大花遞給我們水杯後也拉了一張椅子坐下,然後他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自己來到恆春的故事。
只想遠離人群、逃離都市
高中畢業後,大花直接投入職場,他曾在夜店、滑板店工作,他說他找工作的邏輯是依據當時喜歡的事物尋找,像是曾經迷戀滑板,所以選擇到滑板店上班;國中喜歡釣魚,曾想毛遂自薦到釣具店上班,但因為年紀太小,店家不願意聘請,只能悻悻然的放棄。
工作了一兩年,有一天,他突然厭倦了交際應酬,「我覺得都市好擠,人好多,而且跟人應酬很累。」於是他辭掉工作,隻身一人跑到恆春。
「會想來恆春是因為我很喜歡海,也喜歡戶外,所以就想說來這個離海很近但人很少的地方看看。」
▲圖片/邱大花
來到恆春,大花接連選擇了與在地具有高度連結的「螢火蟲復育」、「生態解說員」工作,「我覺得既然都已經來到恆春了,就應該對這個地方有更深的了解,也不想做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做的工作。」他這樣解釋。擔任阿朗壹古道、社頂公園解說員工作期間,大花為了更加熟悉工作,他甚至每天晚上都跑到社頂公園走走,觀察夜間環境、與當地人交朋友。
大花在恆春結交到許多朋友,也開始接觸山林運動,「我本來是不愛爬山的,我覺得可以泡在水裡舒服的度過一天,為什麼要爬山把自己搞得那麼累。」他剛到恆春沒多久,就跟當地認識的幾位大哥爬「百岳練習場」里龍山,而且還是穿著夾腳拖去,「那時候也不知道爬山要穿什麼登山鞋,而且大哥們真的都隨便穿就去爬山,所以我也不以為意。」他笑著說。當然後來與女友上山經驗多了,他也知道原來爬大山需要專業登山裝備,更不能拿命開玩笑。
▲大花到溪邊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疊石頭,他說這是他在山裡最放鬆的時候。照片/邱大花
「有一次跟女友走戒茂斯上嘉明湖路線,在溪谷時我因為停下來拍照,她沒注意到就繼續走,結果我們就走丟了。我一直在溪旁大喊,可是溪水聲音很大,我叫她,她聽不到,她叫我,我也聽不到。我們就在那邊繞了半小時,後來她聽到我背包的鈴鐺聲找到我,那次真的是有嚇到。」
▲大花現在時常與女友往山上跑,圖為戒茂斯上嘉明湖路徑。照片/邱大花
找到自己第二喜歡的事
在恆春生活,看到的每一個景象都想留存紀念,這是大花來到恆春沒多久後的念頭。於是他花幾千塊買了人生第一台二手 Olympus SP-810uz 相機。做生態解說時,他會帶著相機記錄周遭生態、野生動物;在恆春鎮上,他也帶著相機拍下街上的建築、人們。久而久之,拍照變成他生活的一部分,甚至開始有人找他幫忙拍照。
「鎮上的人看我喜歡拍照,辦活動時就問我要不要去幫忙拍,雖然沒有錢,可是我想說我本來就會去拍,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厲害的攝影師,所以有沒有酬勞對我來說不是重點。」
拍照拍出興趣的他,當時還沒有想過要以攝影師作為人生志業。他離開了解說員的工作,去飲料店、牛肉麵店工作,「朋友看到我在牛肉麵店工作都說我為何要特別在恆春賣牛肉麵,其他地方不能賣嗎?但當時我對恆春已經有點厭倦了,我想換個跑道試試看,所以就無腦的找了可以馬上上手的工作。而且,就算這些工作在其他地方都找得到,可是恆春離海很近,我還是想待在這裡。」
▲他以第一台相機拍的照片。照片/邱大花
▲他也喜歡拿底片機在恆春紀錄生活。照片/邱大花
人的欲望不用很多,滿足一個小欲望到極致就夠了。
這句話是大花參加完第三屆海或市集後的體悟。他在對人生方向迷惘時去了海或市集,在那邊,他看到許多人靠著自己的技藝還有興趣過活,大家看起來都很快樂,同時也被當下的氛圍深深感動。回到恆春後,他開始思考,自己可以做什麼,有什麼事是一輩子都不會討厭的。「我很喜歡釣魚,可是如果把釣魚當作工作我應該不會開心,所以我就找了我第二喜歡的事情:攝影。」
就這樣,大花毅然而然決定往攝影路努力,他再度回到都市叢林,來到新竹、台北拜師學藝。
▲2014 年海或。照片/邱大花
在台北當游牧民族
在新竹待了半年後,大花跑到臺北,在一名時尚攝影師身邊學習攝影技術。不過,幾乎沒有什麼存款的他,到台北後得面臨衣食起居的問題,「一開始我借住朋友家,但是他是住套房,我不好意思打擾,所以住了兩天我就搬走了,我搬去我的車上。」
於是,他展開了在台北的「游牧人生」。
他說睡車上沒有想像中的不舒服,一開始還滿期待的,除了洗澡比較麻煩,要跑到運動中心、游泳池,甚至是湯屋之外,吃飯可以在店家內解決,睡覺的話,因為他沒什麼行李,把吉普車後座拆掉後,就有了一張「紮實」的床。「有時候比較晚下班,停車格都被停滿了,我就去停那種夜間紅線可停車的地方,結果早上六點一到,警察就來開單,我前前後後收了有幾十張吧!繳了三、四萬元。」大花笑說停車費就是他的房租,但也不禁抱怨台北警察很不通人情,因為他後來放了便條紙,上頭寫「別再開了,我人在車上」,警察依然開單,還把罰單壓在他的便條紙上。
為了學攝影,睡在車上,餐餐吃便利商店,到運動中心洗澡,這樣的日子,會不會很孤單?他苦笑說:「會啊,所以我的心理不知不覺生病了。」
我想成為在恆春的我
跟在時尚攝影師身邊學習,大花的工作大部分都是粗活,搬攝影器材、拿反光板、準備道具之類的。因為是時尚攝影,所以他很早就接觸到時尚圈、流行產業的一些大人物,以及該產業的工作者,「跟時尚圈的人工作我超怕講錯話,所以我就變得不敢講話,很多煩悶也都悶在心底。」
從步調緩慢,沒有捷運也沒有幾班公車的恆春,一下子切換到台北,大花實在很不習慣。他說在恆春你怎麼穿、怎麼講話,都不會有人管你,可是在台北不是,你穿拖鞋搭捷運,就會有一堆人盯著你看。
▲大花眼中的台北。照片/邱大花
久而久之,大花的狀態越來越差,半年過去,攝影師語重心長的跟他說不適合這個環境,建議他換個環境。「算起來我真是個沒用的徒弟。」他苦笑說,「所以我就把車子後座裝回去,離開台北。可是那時候我很不甘心啊!我覺得自己很沒用,為什麼才半年就離開,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那個能力。」
在台北當攝影師學徒,月薪只有 15,000,他不敢跟任何人說他睡在車上,那樣的孤獨感最終壓垮了他,但也讓他更加了解自己需要什麼、想要什麼,「我發現我真的不適合都市的生活,我想回到恆春,我想成為在恆春的我。」他這樣說。
餓肚子也要當攝影師
回到恆春,大花短暫做了幾個月的咖啡廳工作,他意識到如果真的想要把攝影作為正職,就要讓自己毫無退路,於是全心全意投入自由接案。
「剛開始接案很苦,沒什麼案子,而且有些案子的錢又不會馬上拿到,所以常常薪水入帳前幾天就沒錢了。」問他沒錢怎麼吃飯,他說他重面子,不肯跟朋友借錢,就想方設法弄出食物來。某天夜裡他餓到醒過來,突發奇想,清晨天還沒亮就拎著釣竿到海邊去釣魚,「我很快就釣到了,可是我不知道要把魚的內臟取出來,我整條魚直接放進烤箱烤,結果臭死,整間屋子都是魚腥味,但我還是逼自己把肉吃一吃。」他笑說自己是為了「活下去」而把那條魚吃掉。
▲釣魚是大花非常重要的興趣,當然也是他曾經溫飽的工具。照片/邱大花
所幸如此窘境沒有持續太久,半年後,隨著朋友介紹以及越來越多人認識他,他的案子也越來越穩定,現在甚至忙到幾乎沒有時間去釣魚。
30 歲前,他說自己是追著案子跑;30 歲後,就算看到下個月的行事曆是空的,也不再慌張。或許是因為再苦的經歷都已經體驗過,也或許他對於這樣的生活更加游刃有餘,而他的專業也更為人所知,案子慢慢的會自動找上門來。
離開他家前,我們問他最後一個問題:「恆春對你來說是一個什麼樣的所在?」
「這是一個可以帶給我無窮靈感的地方。」他笑著回答。